第19章 尾声

        这年的中秋节还差着几天,天刚蒙蒙亮,牛炳仁家的四合院的上屋里便传出了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声,一个胖乎乎的闺女“呱呱”地坠地了,牛炳仁成天笑得合不拢嘴来,村里人在道上遇见了都说他福气好,老了老了又生个千金。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丈夫微不至的服侍,只有她心里最清楚:怀中的闺女眉眼儿简直跟金牛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月的月子很快就过去了,下床来的时候养得肉乎乎的,挺着两只饱满肥实的乳房,又恢复了一个少妇动人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是老来得女,牛炳仁庆贺闺女满月的仪式格外隆重。

        所有沾亲带故的人家,不论远的近的都悉数通知到了,就连冷落了许多年的亲戚得了音讯,也从大老远地地方赶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牛炳仁杀了一头三百斤的大猪,置办了丰盛的宴席,满心欢喜地款待前来赴宴的亲朋乡友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不断地在他耳边说着千篇一律的恭维套话,一遍遍地听,磨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了他——不过,世上还有比这些叽叽呱呱的客套话更叫人快活的事吗?

        在宴席上,牛炳仁展示了他出色的亲和力,无论谁他都一律平等相待,笑呵呵地递烟让茶,尽量让每个人都满意而归!

        金牛爹也来了,他更是加倍的亲热,憨笑着殷勤地跟他打招呼:“哥子咧!你那腿脚上的老毛病好些没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唉,好不好还不是老样子!”金牛爹乐呵呵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,叼在嘴上凑到主家划着了的洋火上吸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金牛那娃中秋节也不回来过?”牛炳仁关切地问道,喜庆的心情让他早就不记恨金牛的无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金牛爹皱褶眉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,摇晃着花白的脑袋无奈地说:“谁知道哩!那是野娃子,满山满岭地跑,像个没家的兔子一样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炳仁拍了拍金牛爹的肩头,诚挚地告诉他:“要是他哪天回来了,给我说一声,我家里添了人丁,正缺个像他这样实诚的孩子咧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定一定!”

        金牛爹有些受宠若惊慌,金牛自从离了家就没有回来过,只是攒下铜钱了托人捎给他买衣服买粮食,“我家金牛呀!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坏胚子,我不能保证他能答应,但是一回来我就告诉你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样答复牛炳仁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天,牛炳仁当着众人的面,给女儿起了了好听的乳名——灵灵,这名字没花他多少心思:他觉得女孩的名字要往好里取,不像男孩,名字取得越难听粗俗越是吉利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事总是一波接着一波,自从兰兰和婆婆到雨洒屯看戏回来后,月事便断了,肚子一天天地鼓大起来,到了八月十五前后那肚子已经大的像个西瓜了,开始没日没夜地在肚里胡乱地踢腾,直踢得兰兰“哎哟哎哟”地叫唤。

        虽说是头一胎,兰兰却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坚强,心头既不恐惧也没痛苦,挺着大肚子里里外外地忙活,照样站在灶房里的案板前擀面条,照样坐在劈柴烧火,照样从屋檐下的瓦缸里舀水提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十月里的一天中午,兰兰正坐在厢房里做小棉鞋,猛乍里觉着肚子往下一坠,疼得她险些儿从椅子上跌下来,赶忙搂了肚子趔趄着退到床上,谁知两眼一抹黑便倒在棉被上,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,她已经感觉到裤裆里有团热烘烘的东西在蠕动,肚子下一阵阵地绞痛,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!娘……”兰兰用尽所有的力气叫喊起来,一边惊慌地解裤带,头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!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在上屋里哄灵灵睡午觉,丈夫和儿子都下地干活去了,她听见了厢房里叫喊声便抱了娃娃进来,一看儿媳的裤裆里有东西在蠕动,“啊呀”一声将灵灵放到床头上,扑到针线篮子里就翻剪刀。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是个有经验的人,她麻利地剪开儿媳的裤腿,一团血肉圪塔便显在了眼前,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,扒弄着找到脐带就是一剪子下去,脐带溅出一抹鲜血“嚓”地断开了,是个儿子!

        儿媳妇已经再度昏迷人事不知了,牛杨氏也来不及管她,将指头伸到孩子的嘴里掏出一滩粘液来,孩子便“哇”地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叫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赶紧将早备好的小棉被将孩子包裹好,用布条儿在外面捆了三匝塞进被窝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兰兰这才又醒过来,有气无力地问婆婆:“娘,是个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甭动甭动!是个儿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乐滋滋地告诉她,柔手柔脚地扯掉儿媳的血裤扔到角落里,抓过毛巾来将她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,将她顺到被子里去和孩子躺着后,这才回过头来擦手上的血污。

        牛高明两父子从地里回来吃午饭,一踏进院子便看江挂在院子里的血裤,爷儿俩都大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牛高明奔向厢房,牛炳仁奔往灶房,牛杨氏正在撅着个尻子往灶坑里添柴禾烧一大锅热水,丈夫一蹿进来就大喊大叫:“咋的了?咋的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被他吓了好大一跳,直起腰来扇了扇笼罩着的青烟,咳嗽着向丈夫报告:“母子平安,好着咧!给你添了孙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呀呀!这回合到我心上来了,也合你心上去了,稀奇稀奇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炳仁高兴得绕着灶台团团打转,牛杨氏用瓷碗从锅里舀了一碗开水塞给他,骂道:“兰兰连口水都没喝,灵灵哭了也没人管,你就在这里瞎转转干啥?”

        牛炳仁赶紧捧了瓷碗到厢房里,儿子正抱着灵灵坐在床沿和儿媳说话,他喜笑颜开地将瓷碗呈过去:“喝水喝水!少说话,你今儿为牛家立了件大功咧!”

        兰兰伸出手来接过瓷碗一气饮尽,眼眶儿便湿漉漉地翻出泪光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牛炳仁拿了空碗便在厢房里踱过来踱过去的,皱着眉头在沉思在念叨——他要给孙子取个好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候牛杨氏端了一大盆热水进来,将爷儿两个赶了出去,一边骂骂咧咧地直嚷嚷:“装啥文化人?就叫金旺,金银的金,旺财的旺!”

        金旺是个好名字,保佑着娃娃顺顺当当地度过了四六大关,保佑着兰兰顺顺当当出了月子,一家人的神经这才暂时松弛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如此顺当地躲过四六大关反倒使牛高明的心头不大踏实,这天晚上,他将一个月来反复琢磨的心事对兰兰提了出来:“给金旺儿认个干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兰听了,不置可否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这事我们女人的做不了主,你看看谁合适就认谁?不要来问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晓得认干爹的用意,就是担心娃娃小,怕一时间有个病病灾灾三长两短的,认个干爹就算是找到保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……认谁好呢?”牛高明心里还没有合适的人选,他苦恼的其实就是这个。

        兰兰心头倒是有个人选,可是不好亲口说出来,便说:“你去问问咱爹,咱爹说谁就是谁,你想也是白想!”

        牛高明又到上房里来,爹和娘正在商量如何休整爷爷的坟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牛炳仁看来,这种人财两旺的局面完全归归功于迁坟及时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由于时间仓促,仅仅只是箍砌了安置棺柩的暗庭和墓室,明庭却没能用上任何材料。

        现在他打算将坟堆整个儿用青砖围砌起来,再在上面加盖一座象征性的小屋,据说这样可以将风水灵气安驻在里面,现实的好处便是:不但可以为坟墓遮挡风雨的侵蚀,而且也能避免割草挖药的人到坟头上产生滋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还打算移栽几棵柏树在两边,那样就能成就黄牛村最像样的坟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牛杨氏这边,就是觉得按丈夫的意思做下来的话开销太大,她只同意围砖和种树这两项,实施起来也更方便,不用惊扰老人家的魂灵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来我往地争论了好一会儿,牛炳仁才同意缩减其他项目,闷闷不乐地抽起水烟筒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牛高明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些家事,临出门时才战战兢兢地将为儿子认干爹的事情说出口来,谁知爹却不感兴趣,冷言冷语地甩了一句:“要认谁得问你娘!现在我在这家里可做不了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牛杨氏自从生下女儿灵灵后,在家里的地位攀升到了至高无上的地步,连人也变得精明能干起来,她问儿子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,儿子摇了摇头,她便沉思了一会儿,抬起脸来不容反驳地说:“就认金牛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没有谁比他更清楚:无论是迁坟也好,吃药拜神也罢,都是瞎扯淡!

        要不是没有金牛,牛炳仁这一脉怕就断了香火了!

        —— 完 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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